贾平凹散文(优秀10篇)
篇1:贾平凹散文《答友人书》(八年级800字散文)
院再小也要栽柳,柳必垂。晓起推窗,如见仙人曳裙侍立;月升中天,又似仙人临镜梳发。蓬屋常伴仙人,不以门前未留小车辙印而憾。能明灭萤火,能观风行。三月生绒花,数朵过墙头,好静收过路女儿争捉之笑。
吃酒只备小盅,小盅浅醉,能推开人事、生计、狗咬、索账之恼。能行乐,吟东坡“吾上可陪玉皇大帝,下可陪卑田院乞儿”,以残墙补远山,以水盆盛太阳,敲之熟铜声。能嘿嘿笑,笑到无声时已袒胸睡卧柳下。小儿知趣,待半小时后以唾液蘸其双乳,凉透心臆即醒,自不误了上班。
出游踏无名山水,省却门票,不看人亦不被人看。脚往哪儿,路往哪儿,喜瞧峋岩勾心斗角,倾听风前鸟叫声硬。云在山头登上山头云却更远了,遂吸清新空气,意尽而归。归来自有文章作,不会与他人同,既可再次意游,又可赚几个稿费。补回那一双龙须草鞋钱。
读闲杂书,不必规矩,坐也可,站也可,卧也可。偶向墙根,水蚀斑驳,瞥一点而逮形象,即与书中人、物合,愈看愈肖。或听室外黄鹂,莺莺恰恰能辨鸟语。
与人交,淡,淡至无味,而观知极味人。可邀来者游华山“朽朽桥头”,敢亡命过之将“××到此一游”书于桥那边崖上者,不可近交。不爱惜自己性命焉能爱人?可暗示一女子寄求爱信,立即复函意欲去偷鸡摸狗者不交。接信不复冷若冰霜者亦不交,心没同情岂有真心?门前冷落,恰好,能植竹看风行,能养菊赏瘦,能识雀爪文。七月长夏睡翻身觉,醒来能知“知了”声了之时。
养生不养猫,猫狐媚。不养蛐蛐儿,蛐蛐儿斗殴残忍。可养蜘蛛,清晨见一丝斜挂檐前不必挑,明日便有纵横交错,复明日则网精美如妇人发罩。出门望天,天有经纬而自检行为,朝露落雨后出日,银珠满缀,齐放光芒,一个太阳生无数太阳。墙角有旧网亦不必扫,让灰尘蒙落,日久绳粗,如老树盘根,可作立体壁画,读传统,读现代,常读常新。
要日记,就记梦。梦醒夜半,不可睁目,慢慢坐起回忆静伏人睡,梦复续之。梦如前世生活,或行善,或凶杀,或作乐,或受苦,记其迹体验心境以察现实,以我观我而我自知,自知乃于嚣烦尘世则自立。
出门挂锁,锁宜旧,旧锁能避蟊贼破损门;屋中箱柜可在锁孔插上钥匙,贼来能保全箱柜完好。
篇2:贾平凹散文:耍蛇记(高中1200字以上散文)
西安街头,艺人很多,有耍猴的、有弹唱的、有划拳的、有行书描画的,一帮一伙,很是热闹;常常这伙拉了那帮观众,那帮又搡了这伙生意。于是,得胜的坐地不走;败下阵的,悄遁而去,暗中再苦练绝技,又来挤垮别人。一时间,你争我斗,技愈来愈绝,观众却愈看愈馋,水涨船高,不亦乐乎。忽有一日,从南方来了一伙耍蛇人,展出七寸蛇、双头蛇、眼镜蛇、响尾蛇、大蟒蛇,白、褐、赤、青,色彩斑斓,便声名轰然满城,围观者匝匝而来,如潮汹涌,经久不衰。
耍蛇者一共五人,一老者,两壮年,另有一婆一女,俨然一户人家。先是白布围了四周,宣称日耍五场,每场定时,人不足三百则等,人过三百则谢绝不卖;观众觉得稀罕,购票的队列长达几十米远。进得场去,四边排列大小不等的名蛇近百,皆是玻璃箱罩,蛇在里边有蜷、有卧、有蠕,各尽其态,观者森森然不忍看,却又不忍不看。
“锵咚”一声锣响,耍蛇人在场中摆出台子,口若悬河地大讲蛇的丑恶、凶猛,使人毛骨悚然。说罢,便打开身边一个木箱,掀去外层木板,显出一个铁笼,内盘两条大蛇,一条青绿,一条灰黄。两蛇先十分亲昵,扭成一副绳状,然后作恶起来,各自绕成一团,头伸向上,相持相搏,如斗鸡一般。忽丢进两只灰鼠,蛇双目鼓出,勃然而起,囫囵吞下,便见蛇身凸起拳大一包,从蛇身上部蠕蠕而下。随之,又丢下一鼠,两蛇相争,一衔鼠头,一咬鼠尾,互不谦让,鼠便裂为两截,殷血流出。
观者倒抽凉气,面如土色,牙齿咯咯磕打,正欲退步,又一声锣响,蛇箱覆盖,耍蛇人又哗啦打开一大木箱,观众不知又有什么恶蛇出现,正疑恐之际,箱中却冉冉开出一朵鲜花,花枝分开,露出一张俊俏小脸,流目盼顾,含情脉脉,竟是一风流少女。观者为之一筋骨放松下来,随即就报之一笑了。忽然,一蛇跃上,蛇首与少女几乎平肩,观者一惊,顿时毛发竖起,一颗心悬在喉间。那少女无动于衷,任蛇缠绕身上,匝匝如背绳索。蛇头翘在脸前,少女目光凝视,嘴唇翕动,似作窃窃私语。忽蛇头一动,观者大惊,那蛇便钻入衣内,头从领口探出,立时缠脖颈,愈缠愈紧,少女面有难色,做出万般挣扎苦状。观者惊骇不已。少女却用手轻揉蛇身,微握七寸,便慢慢附过嘴来,竟在那蛇头频频亲吻呢。观者失声惊叫,有拥进去似要解围的,有纷纷后退欲要逃走的,有呆立原地,口不能言,步不能移的。那少女双眉颦起,猛握七寸,蛇哗然绽脱,她便双手托起,又在手中万般作弄,或掬或握,或作衣带系腰,或作围巾缠头,末了,提起蛇尾,蛇直直下垂,如棍、如绳;少女则一声嬉笑,低头向观众致意,头上鲜花酥酥颤动。
此时,观众方从惶恐中醒悟,嘘出一口气来。有人便炫耀道:“再往下看吧,还有老太婆表演人蛇生死搏斗哩。”锣又响起,宣布绝技轮渡演出,本场结束。观者终未看到人蛇生死搏斗,掌声仍是骤然爆起,纷纷再丢零钱,场中一时镍币闪闪。
演毕,有好心人围住少女,塞上一把票子,且问:“你这么年幼,聪明俊美,为什么要干这个吓人行当?”少女说:“今人不以自然为美,游园要赏荷花,登山要观怪古,我们耍艺的,只好如此。”说完,长叹一声,令人感慨。
西安街头,艺人很多,有耍猴的、有弹唱的、有划拳的、有行书描画的,一帮一伙,很是热闹;常常这伙拉了那帮观众,那帮又搡了这伙生意。于是,得胜的坐地不走;败下阵的,悄遁而去,暗中再苦练绝技,又来挤垮别人。一时间,你争我斗,技愈来愈绝,观众却愈看愈馋,水涨船高,不亦乐乎。忽有一日,从南方来了一伙耍蛇人,展出七寸蛇、双头蛇、眼镜蛇、响尾蛇、大蟒蛇,白、褐、赤、青,色彩斑斓,便声名轰然满城,围观者匝匝而来,如潮汹涌,经久不衰。
耍蛇者一共五人,一老者,两壮年,另有一婆一女,俨然一户人家。先是白布围了四周,宣称日耍五场,每场定时,人不足三百则等,人过三百则谢绝不卖;观众觉得稀罕,购票的队列长达几十米远。进得场去,四边排列大小不等的名蛇近百,皆是玻璃箱罩,蛇在里边有蜷、有卧、有蠕,各尽其态,观者森森然不忍看,却又不忍不看。
“锵咚”一声锣响,耍蛇人在场中摆出台子,口若悬河地大讲蛇的丑恶、凶猛,使人毛骨悚然。说罢,便打开身边一个木箱,掀去外层木板,显出一个铁笼,内盘两条大蛇,一条青绿,一条灰黄。两蛇先十分亲昵,扭成一副绳状,然后作恶起来,各自绕成一团,头伸向上,相持相搏,如斗鸡一般。忽丢进两只灰鼠,蛇双目鼓出,勃然而起,囫囵吞下,便见蛇身凸起拳大一包,从蛇身上部蠕蠕而下。随之,又丢下一鼠,两蛇相争,一衔鼠头,一咬鼠尾,互不谦让,鼠便裂为两截,殷血流出。
观者倒抽凉气,面如土色,牙齿咯咯磕打,正欲退步,又一声锣响,蛇箱覆盖,耍蛇人又哗啦打开一大木箱,观众不知又有什么恶蛇出现,正疑恐之际,箱中却冉冉开出一朵鲜花,花枝分开,露出一张俊俏小脸,流目盼顾,含情脉脉,竟是一风流少女。观者为之一筋骨放松下来,随即就报之一笑了。忽然,一蛇跃上,蛇首与少女几乎平肩,观者一惊,顿时毛发竖起,一颗心悬在喉间。那少女无动于衷,任蛇缠绕身上,匝匝如背绳索。蛇头翘在脸前,少女目光凝视,嘴唇翕动,似作窃窃私语。忽蛇头一动,观者大惊,那蛇便钻入衣内,头从领口探出,立时缠脖颈,愈缠愈紧,少女面有难色,做出万般挣扎苦状。观者惊骇不已。少女却用手轻揉蛇身,微握七寸,便慢慢附过嘴来,竟在那蛇头频频亲吻呢。观者失声惊叫,有拥进去似要解围的,有纷纷后退欲要逃走的,有呆立原地,口不能言,步不能移的。那少女双眉颦起,猛握七寸,蛇哗然绽脱,她便双手托起,又在手中万般作弄,或掬或握,或作衣带系腰,或作围巾缠头,末了,提起蛇尾,蛇直直下垂,如棍、如绳;少女则一声嬉笑,低头向观众致意,头上鲜花酥酥颤动。
此时,观众方从惶恐中醒悟,嘘出一口气来。有人便炫耀道:“再往下看吧,还有老太婆表演人蛇生死搏斗哩。”锣又响起,宣布绝技轮渡演出,本场结束。观者终未看到人蛇生死搏斗,掌声仍是骤然爆起,纷纷再丢零钱,场中一时镍币闪闪。
演毕,有好心人围住少女,塞上一把票子,且问:“你这么年幼,聪明俊美,为什么要干这个吓人行当?”少女说:“今人不以自然为美,游园要赏荷花,登山要观怪古,我们耍艺的,只好如此。”说完,长叹一声,令人感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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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3:贾平凹散文:安妥我灵魂的这本书(高中1200字以上散文)
一晃荡,我在城里已经住罢了二十年,但还未写出过一部关于城的小说。越是有一种内疚,越是不敢贸然下笔,甚至连商州的小说也懒得作了。依我在四十岁的觉悟,如果文章是千古的事--文章并不是谁要怎么写就可以怎么写的--它是一段故事,属天地早有了的,只是有没有宿命可得到。姑且不以国外的事作例子,中国的《西厢记》、《红楼梦》,读它的时候,哪里会觉它是作家的杜撰呢?恍惚如所经历,如在梦境。好的文章,囫囵囵是一脉山,山不需要雕琢,也不需要机巧地在这儿让长一株白桦,那儿又该栽一棵兰草的。这种觉悟使我陷于了尴尬,我看不起了我以前的作品,也失却了对世上很多作品的敬畏,虽然清清楚楚这样的文章究竟还是人用笔写出来的,但为什么天下有了这样的文章而我却不能呢?!检讨起来,往日企羡的什么词章灿烂,情趣盎然,风格独特,其实正是阻碍着天才的发展。鬼魅狰狞,上帝无言。奇才是冬雪夏雷,大才是四季转换。我已是四十岁的人,到了一日不刮脸就面目全非的年纪,不能说头脑不成熟,笔下不流畅,即使一块石头,石头也要生出一层苦衣的,而舍去了一般人能享受的升官发财、吃喝嫖赌,那么搔秃了头发,淘虚了身子,仍没美文出来,是我真个没有宿命吗
我为我深感悲哀。这悲哀又无人与我论说。所以,出门在外,总有人知道了我是某某后要说许多恭维话,我脸烧如炭;当去书店,一发现那儿有我的书,就赶忙走开。我愈是这样,别人还以为我在谦逊。我谦逊什么呢?我实实在在地觉得我是浪了个虚名,而这虚名又使我苦楚难言。
有这种思想,作为现实生活中的一个人来说,我知道是不祥的兆头。事实也真如此。这些年里,灾难接踵而来,先是我患乙肝不愈,度过了变相牢狱的一年多医院生活,注射的针眼集中起来,又可以说经受了万箭穿身;吃过大包小包的中药草,这些草足能喂大一头牛的。再是母亲染病动手术;再是父亲得癌症又亡故;再是一场官司没完没了地纠缠我;再是为了他人而卷入单位的是是非非中受尽屈辱,直至又陷入到另一种更可怕的困境里,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……。我没有儿子,父亲死后,我曾说过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。现在,该走的未走,不该走的都走了,几十年奋斗的营造的一切稀里哗啦都打碎了,只剩下了肉体上精神上都有着毒病的我和我的三个字的姓名,而名字又常常被别人叫着写着用着骂着。
这个时候开始写这本书了。要在这本书里写这个城了,这个城里却已没有了供我写这本书的一张桌子。在一九九二年最热的天气里,托朋友安黎的关系,我逃离到了耀县。耀县是药王孙思邈的故乡,我兴奋的是在药王山上的药王洞里看到一个"坐虎针龙"的彩塑,彩塑的原意是讲药王当年曾经骑着虎为一条病龙治好了病的。我便认为我的病要好了,因为我是属龙相。后来我同另一位搞戏剧的老景被安排到一座水库管理站住,这是很吉祥的一个地方。不要说我是水命,水又历来与文学有关,且那条沟叫锦阳川就很灿烂辉煌;水库地名又是叫桃曲坡,曲有文的含义,我写的又多是女人之事,这桃便更好了。在那里,远离村庄,少鸡没狗,绿树成荫,繁花遍地,十数名管理人员待我又敬而远之,实在是难得的清静处。整整一个月里,没有广播可听,没有报纸可看,没有麻将,没有扑克。每日早晨起来去树林里掏一股黄亮亮的小便了,透着树干看远处的库面上晨雾蒸腾,直到波光粼粼了一片银的铜的,然后回来洗漱,去伙房里提开水,敲着碗筷去吃饭。夏天的苍蝇极多。饭一盛在碗里,苍蝇也站在了碗沿上,后来听说这是一种饭苍蝇,从此也不在乎了。吃过第一顿饭,我们就各在各的房间里写作,规定了谁也不能打扰谁的,于是一直到下午四点,除了大小便,再不出门。
我写起来喜欢关门关窗,窗帘也要拉得严严实实,如果是一个地下的洞穴那就更好。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,每当老景在外边喊吃饭了,推开门直感烟雾笼罩了你了!再吃过了第二顿饭,这一天里是该轻松轻松了,就趿个拖鞋去库区里游泳。六点钟的太阳还毒着,远近并没有人,虽然勇敢着脱光了衣服,却只会狗刨式,只能在浅水里手脚乱打,打得腥臭的淤泥上来。岸上的蒿草丛里嘎嘎地有嘲笑声,原来早有人在那里窥视。他们说,水库十多年来,每年要淹死三个人的,今年只死过一个,还有两个指标的。我们就毛骨悚然,忙爬出水来穿了裤头就走。再不敢去耍水,饭后的时光就拿了长长的竹竿去打崖畔儿上的酸枣。当第一颗酸枣红起来,我们就把它打下来了,红红的酸枣是我们惟一能吃到的水果。后来很奢侈,竟能贮存很多,专等待山梁背后的一个女孩子来了吃。这女孩子是安黎的同学,人漂亮,性格也开朗,她受安黎之托常来看望我们,送笔呀纸呀药片呀
再哭三毛
我只说您永远也收不到我的那封信了,可怎么也没有想到您的信竟能邮来,就在您死后的第十一天里。今天的早晨,天格外冷,但太阳很红,我从医院看了病返回机关,同事们就叫着我叫喊:"三毛来信啦!三毛给你来信啦!"这是一批您的崇拜者,自您死后,他们一直浸沉于痛惜之中,这样的话我全然以为是一种幻想。但禁不住还在问:"是真的吗,你们怎么知道?"他们就告诉说俊芳十点钟收到的(俊芳是我的妻子,我们同在市文联工作),她一看到信来自台湾,地址最后署一个"陈"字,立即知道这是您的信就拆开了,她想看又不敢看,啊地叫了一下,眼泪先流下来了,大家全都双手抖动着读完了信,就让俊芳赶快去街上复印,以免将原件弄脏弄坏了。听了这话我就往俊芳的办公室跑,俊芳从街上还没有回来,我只急得在门口打转。十多分钟后她回来了,眼睛红红的,脸色铁青,一见我便哽咽起来:"她是收到您的信了……"
收到了,是收到了,三毛,您总算在临死之前接收了一个热爱着您的忠实读者的问候!可是,当我亲手捧着了您的信,我脑子里刹那间一片空白呀!清醒了过来,我感觉到是您来了,您就站在我的面前,您就充满在所有的空气里。
这信是您一月一日夜里两点写的,您说您"后天将住院开刀去了",据报上登载,您是三日入院的,那么您是以一九九○年最后的晚上算起的,四日的凌晨两点您就去世了。这封信您是什么时候发出的呢,是一九九一年的一月一日白天休息起来后,还是在三日的去医院的路上?这是您给我的第一封信,也是给我的最后一封信,更是您四十八年里最后的一次笔墨,您竟在临死的时候没有忘记给我回信,您一定是要惦念着这封信的,那亡魂会护送着这封信到西安来了吧!
前几天,我流着泪水写了《哭三毛》一文,后悔着我给您的信太迟,没能收到,我们只能是有一份在朦胧中结识的缘分。写好后停也没停就跑邮局,我把它寄给了上海的《文汇报》,因为我认识《文汇报》的肖宜先生,害怕投递别的报纸因不认识编辑而误了见报时间,不能及时将我对您的痛惜、思念和一份深深的挚爱献给您。可是昨日收到《文汇报》另一位朋友的谈及别的内容的信件,竟发现我寄肖宜先生的信址写错了,《文汇报》的新址是虎丘路,我写的是原址圆明园路。我好恨我自己呀,以为那悼文肖先生是收不到了,就是收到,也不知要转多少地方费多少天日,今日正考虑怎么个补救法,您的信竟来了,您并不是没有收到我的信,您是在收到了我的信后当晚就写回信来了!
读着您的信,我的心在痉挛着,一月一日那是怎样的长夜啊,万家灯火的台北,下着雨,您孤独地在您的房间,吃着止痛片给我写信,写那么长的信,我禁不住就又哭了。您是世界上最具真情的人,在您这封绝笔信里,一如您的那些要长存于世的作品一样至情至诚,令我揪心裂肠的感动。您虽然在谈着文学,谈着对我的作品的感觉,可我哪里敢受用了您的赞誉呢,我只能感激着您的理解,只能更以您的理解而来激励我今后的创作。一遍又一遍读着您的来信,在那字里行间,在那字面背后,我是读懂了您的心态,您的人格,您的文学的追求和您的精神的大境界,是的,您是孤独的,一个真正天才的孤独啊!
现在,人们到处都在说着您,书店里您的书被抢购着,热爱着你的读者在以各种方式悼念您,哀思您,为您的死作着种种推测。可我在您的信里,看不到您在入院时有什么自杀的迹象,您说您"这一年来,内心积压着一种苦闷,它不来自我个人生活,而是因为认识了您的书本",又说您住院是害了"不大好的病"。但是,您知道自己害了"不大好的病",又能去医院动手术,可见您并没有对病产生绝望,倒自信四五个月就能恢复过来,详细地给了我的通讯地址和电话号码,且说明五个月后来西安,一切都作了具体的安排,为什么偏偏在入院的当天夜里,敢就是四日的三点就死了呢?!三毛,我不明白,我到底是不明白啊!您的死,您是不情愿的,那么,是什么原因而死的呀,是如同写信时一样的疼痛在折磨您吗?是一时的感情所致吗?如果说这一切仅是一种孤独苦闷的精神基础上的刺激点,如果您的孤独苦闷在某种方面像您说的是"因为认识了您的书本",三毛,我完全理解作为一个天才的无法摆脱的孤独,可牵涉到我,我又该怎么对您说呢,我的那些书本能使您感动是您对我的偏爱而令我终生难忘,却更使我今生今世要怀上一份对您深深的内疚之痛啊!
篇4:贾平凹散文《红狐》(高中1200字以上散文)
你是不曾知道的,当我借居在这间屋子的时候,我是多么地荒芜。书在地上摆着,锅碗也在地上摆着。窗子临南,我不喜欢阳光进来,阳光总是要分割空间,那显示出的活的东西如小毛虫一样让人不自在。我愿意在一个窑洞里,或者最好是地下室里喘气。墙上没挂任何字画,白得生硬,一只蜘蛛在那里结网,结到一半蜘蛛就不见了。我原本希望网成一个好看的顶棚,而灰尘却又把网罩住,网线就很粗了,沉沉地要坠下来。现在,我仰躺在床上,只觉得这荒芜很好,我的四肢越长越长,到了末稍就分叉,是生出的根须,全身的毛和头发拔节似的疯长,长成荒草。
宽哥说,这屋子真是一座荒园。
我说,那就要生出狐狸精的。
十多年来,我读“聊斋”,夜半三更的时候,总企盼举头一看,其实是已经感觉到了,窗的玻璃上有一张很俏的脸,仅仅是一张脸,在向我妩媚。我看她,她也看我;我招之,她便含笑。倏忽就树叶般地飘进来——这样企盼着,并没有狐狸进来,我猜想那时我的火气太重,屋子里太整洁,太有规矩。于是清早起来,恹恹地发困,便疑心窗外的那一株垂柳是一个灵魂在站着,她站着成了一株柳的。
如今的冬夜,从月下归来,闻见了谁家的梅。入我的荒园里,并没有随我而入的另一双鞋,影子也没有了。我坐在炉子边烧茶,听着水响和空间里别的什么声音,独自喝了一杯又一杯。忽地想起李太白诗:
两人对酌梨花开,
一杯一杯复一杯;
我醉欲眠君且去,
有情明日抱琴来。
冬夜里没有梨花开,新窗外有三棵槐,叶子都落了,枝杈在颤起细的韵。我也没有喝酒,亦不想睡,想着真有狐狸的吧。
狐狸并没有。
但就在明日,却有人抱了琴来。抱琴人是个矮个男人,就是宽哥,说,我知道你寂寞。这是一架古琴,钟子期与伯牙相识的那一种古琴,弹《高山》《流水》的那一种古琴。
宽哥也是寂寞的人——其实谁都寂寞,狼虎寂寞,猪也寂寞——因为精神寂寞,他学了五年琴。他把琴送予我,我却不懂得琴谱。他明明知道我不懂得琴谱,他竟送琴给我。
琴就安置在我惟一的桌子上,琴成了荒园里最豪华的物体,我觉得一下子富有。那个捡来的啤酒木箱盖做成的茶几,如果上边放着烂碟破碗,就是贫穷的表现;而放着的是数百元的茶具,这便成一种风格。现在又有了古琴,静坐在茶几边的我静得如一块石头,斜睨了那古琴,一切都高雅了。
三日过去,五日过去,“聊斋”的书已不再读,茶是越来越讲究了档次,啜品中记起一位才女叫眉的,曾与我论过茶,说民间流行一种以对茶之态度看对性的态度的算卦辞,而世上最能品茶的是山中的和尚,和尚对性已经戒了,但那一种欲转化成了对茶的体味。我那一日还笑她胡诌,待这日记起,很觉有趣。我虽有五台山买来的木鱼,却怎么能把自己敲出个和尚来呢?仄了头瞧桌上的琴,默默一笑,这一笑就凝固了一段历史,因为那一瞬间我发觉琴在桌上是一个平平坦坦的睡着的美人。
山里的人夏日送礼,送一个竹皮编的有曲线的圆筒,太热的人夜里可以搂着睡眠取凉,称作是凉美人的。这琴在那里体态幽闲,像个美人,我终于明白宽哥的意思了。Z,那时我真有一份冲动,竟敢放肆,轻轻地走近去,分明感觉到它已经睡着了,鼾声幽微,态势美妙,但我又不敢惊动,想它要醒过来,或者起身而站,一定是十分地苗条的。那琴头处下垂的一绺棉絮,真是她的头发,不自觉竟伸手去梳理,编出一条长长的辫子,这么好身材的,应该是有一条长辫的。
这一个夜里,夜很凉,梦里全是琴的影子,半醒半寐之际,倏忽听得有妙音,如风过竹,如云飞渡,似诉似说。我蓦地翻身坐起,竟不知了身在何处。没月光的夜消失了房子的墙,以为坐在了临水的沙岸,或者就完全在水里。好长的时间清醒过来,拉开灯绳,四堵墙显出白的空间,琴还在桌上躺着。但我立即认定妙音是来自琴的,这瞒不过我的,是琴在自鸣了!
Z啊,有琴自鸣,这你听说过吗?三年前咱们去植竹,你说过的,竹的魂是地之灵声,植下竹就是植下了音乐。那么,这琴竟能自鸣,又该是怎样一个有灵的魂呢
从此每日进屋,就要先坐在琴旁。人在屋外,想有琴在家,坐于琴旁了,似守心爱的人安睡,默默地等待着醒来,由是又捧了“聊斋”来读,终信了这是一份天意。有闲书上讲,女人是一架琴,就看男人怎么调拨;好的男人弹出的是美乐,孬的男人弹出的是噪音。这样的琴,不知道造于哪块灵土上的灵木,制于何年何月的韶光月下,谁曾经拥有过它,又辗转了多少春秋和人序,可它,终于等待到了来我的屋中,要为我蓄满清音,为我解消寂寞,要与我共同创造人间的一段传奇!这样的尤物,今生今世既然与我有缘,我该给它起个好名儿来的。
我真的耗费了许多心思。叫它“等待”似乎太硬;叫“欲语”,又觉无力;“半生缘”又偏俗了;“一段不了”,还嫌率虚。住到这屋子里,我是因了兼职了一个教授职名赚的。门框上我曾写了“半闲半忙作文章,似通不通上课堂”。我这样的人过这样的日子,起什么样的名字给它呢?我坐在它的身旁,目注了它对它说话,说我的童年,说我的青年和中年,说我的丑陋和苦难,说我感谢它的话。我是看过报上的报道,说有一人种了一棵南瓜,他每日对南瓜说话如说话于他的孩子,这南瓜就长成背篓般大。还有一人患了心脏病,整日对心脏说感谢的话、委托的话,心脏病竟也无药而愈了。我也这般对待我的琴,我感觉琴是听见了,也听懂了。一次不自觉地去触动了几下弦索,它竟应发出极美的音乐来。我当时是惊呆了,因为我从来不识琴谱,连简谱也不识的,怎么就能有如此一段美乐呢?我疑问过宽哥,宽哥说,你再弹触时不妨打开录音机,我过后听听。我这么做了,宽哥就用简谱记下来,说果然好,你是个天才的作曲家。
我不是作曲家,我没有天才,天才是琴自身的。宽哥将数次的录音整理了,成一首乐曲在许多场合演奏,甚至还拿去发表,要署我的名。我声明这不是我作的曲,应该署琴的名。这次我得讨问琴,求它自报姓名。琴没有告诉我,却在灯光下,使我终于看见乌黑的琴身暗处,透出三处一绺的红来,黑与红相配得那么和谐和高贵,竟是我以前未注意到的。连着三日,都是在灯光下,发觉了红越来越多,几乎从整个黑里都能看出那下边的一层红来。
这一夜,我梦里觉得我在我的头发里发现了一颗痣,在手心里发现一条纹,觉得桌上伏着一只艳红的狐。
于是,翌日的清晨,我叫我的琴为“红狐”。
“红狐”虽然依旧在桌上平伏着,但我仍要买了家具到这屋里。我买的是一张特大的床,一座极软的沙发,“红狐”如果从桌上站起,它的天性里应该是爱静卧的。狐之友猜测应是鹤与鹿的,我又搜寻了鹤鹿的画,贴在琴后的墙上。
我是这么想的,Z,狐是世上最灵性最美丽最有感应的尤物,原来是我的荒园里它早已来了!有诗说“好雨知时节”,“随风潜入夜”,那它是从远的山里林里,或者从蒲氏的“聊斋”里,在那一个雨夜里来的。想宽哥送琴的那个夜,也正好有雨,当时我并不知,天明瞧见屋外的一蓬紫薇湿淋淋的。
Z,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,一件大事,真的,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。也就是我有了红狐琴,我的荒园里再也不荒了,我开始过得极平静而又富有,这你应该为我祝福和羡慕吧!
篇5:贾平凹散文《记五块藏石》(高中1000字散文)
红蛙:红灵壁石,样子像蛙,不多一分,也不少一分;是站在田埂欲跳的那一种,或许是瞧见了稻叶上的一只蜻蜓的那个瞬间,形神兼备。它的嘴大而扁,沿嘴边一道白线。眼睛突鼓,粉红一圈,中间为红中泛紫色,产生一种水汪汪的亮色。通体暗红,颚下以至前爪红如朱砂。来人初见,莫不惊讶,久看之,颚下部似乎一呼一吸地动。我名凹,蛙与凹同音,素来在宴席上不食青蛙和牛蛙,得之此石,以为是生灵回报,珍视异常,置于案上石佛的左侧,让其成神。
乌鸡:家人属相是鸡,恰生日前得此葡萄玛瑙石,甚为吉祥。玛瑙石本身名贵,如此大的体积又酷像鸡就更稀罕。脖子以上,密集葡萄珠,乌黑如漆,翅至尾部色稍浅,光照透亮。我藏石头,一半是朋友赠送或自捡,一半是以字画换取,一幅字可换数件石,而此石来自内蒙,要价万元,几经交涉到8千元,遂书四幅斗方。
小鬼:灵壁石,完整无损的小人形状,有双目,有鼻有口,头颅椭圆。身子稍倾斜,双手相拱。有肚脐眼和下身。极其精灵幽默。买时围观者很多,都说此石太像人,但因双目深陷如洞,像是鬼,嫌放在家里害怕。我不怕鬼,没做亏心事,而且鬼有鬼的可爱处,何况家里画的有钟馗像哩。
珊瑚:这是一块巨大的珊瑚化石。我喜欢大的。搬上楼的时候,四个人抬的,放在厅里果然威风得很。整个石头是焦黑色,珊瑚节已磨平,呈现出鱼鳞一样的甲纹。珊瑚石许多,但如此大的平石板状的珊瑚石恐怕是极少极少的吧。我题词:海风山骨。唯一担心的是楼板负重不起,每次移动莫不小心翼翼。
胡琴:以前我有个树根,称谓美人琴,后来送了别人。又曾得到过一个八音石,敲之音韵极好,但没有形状。这块石头下是一椭圆,上是一个长柄,像琵琶,但比琵琶杆儿长了许多,且长柄梢稍弯,有几处突出的齿,我便称之为胡琴。此胡琴无弦的,以石敲之,各处音响不同。朋友送我的时候,是在酒席上,他喝多了,说有个宝贝,你如果说准琴棋书画中的一个就送你。我不加思索说是琴。他仰天长叹:这是天意!我怕他酒醒反悔,立即去他家,到家时他酒醒了,抱了这石琴一边作弹奏动作一边狂歌,样子让人感动,我就不忍心索要了。但他豪爽,一定要送我,再一次说:这是天意,这是缘份啊!
人与石头确实是有缘份的。这些石头能成为我的藏品,却有一些很奇怪的经历,今日我有缘得了,不知几时缘尽,又归落谁手?好的石头就是这么与人产生着缘份,而被人辗转珍藏在世间的。或许,应该再换一种思维,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不仅仅是一种和谐,我们其实不一定是万物之灵,只是普通一分子,当我们住进一所房子后,这房子也会说:我们有缘收藏了这一个人啊!
篇6:贾平凹散文(900字散文)
贾平凹的散文内容浩瀚,五彩缤纷,内容极为宽泛,社会人生的独特体察、个人内心的情绪变化、偶然感悟的哲理等等皆可入文。有《月迹》、《心迹》、《爱的踪迹》、《贾平凹散文自选集》。
作者简介
贾平凹:一个追求“有自己声音”的作家,是当代文坛的奇才。1952年,他生于陕西南部丹凤县棣花村,1972年进入西北大学学习汉语言文学。此后,一直生活在西安,从事文学编辑兼写作。现任西安市作协主席、《美文》杂志主编等职。出版的主要作品有:长篇小说《商州初录》、《土门》、《高老庄》、《怀念狼》、《病相报告》、《秦腔》,中篇小说《天狗》、《黑氏》、《美穴地》、《五魁》等,并有大量散文、随笔问世。作品曾获全国文学奖5次,及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、法国费米那文学奖和法兰西文学艺术荣誉奖。以英、法、德、俄、日、韩、越等文字翻译出版了20种版本。
关于《白夜》,贾平凹曾坦言,自己最喜欢的作品不是那部“让我灵魂安妥的书”——《废都》,而是《白夜》,这也成了他一生最大的遗憾之一。“我的作品总是一个阶段一组。《白夜》就出在《废都》后没多久,结果我最好的作品被《废都》的声浪湮没了。”评论界与广大读者对这部被《废都》遮蔽的小说给予极高的评价,认为其无论是情节设定、语言运用、人物描写都远远超过《废都》。《白夜》也因其平静中埋伏机锋,练达处深藏宏义成为华语小说界公认的一部经典之作。
内容简介
贾平凹的大部分散文都闪烁着哲理的火花。这种哲理多出自作家生活的体验和感悟,而非前人言论的重复,哲理的诠释过程也就是文章的重心,极富情致和个性,代表作有《丑石》、《一棵小桃树》、《文竹》等。这些作品在简短的篇幅中,既没有玄奥的言词,也没有空洞的说教,只是以一个经历者的身份讲述一个个富有哲理的故事。娓娓动听,从容不迫,决不自以为是,不炫耀、不张扬。
目录
丑石
天上的星星
落叶
静
静虚村记
“卧虎”说
五味巷
风雨
观沙砾记
夜籁
一位作家
入川小记
秦腔
一只贝
读书示小妹十八生日书
喝酒
商州又录
陋室——陕西平民志之四
弈人
人病
篇7:贾平凹散文《孤独地走向未来》(高中700字散文)
好多人在说自己孤独,说自己孤独的人其实并不孤独。孤独不是受到了冷落和遗弃,而是无知己,不被理解。真正的孤独者不言孤独,偶尔作些长啸,如我们看到的兽。
弱者都是群居着,所以有芸芸众生。弱者奋斗的目的是转化为强者,像蛹向蛾的转化,但一旦转化成功了,就失去了原本满足和享受欲望的要求。国王是这样,名人是这样,巨富们的挣钱成了一种职业,种猪们的配种更不是为了爱情。
我见过相当多的郁郁寡欢者,也见过一些把皮肤和毛发弄得怪异的人,似乎要做孤独,这不是孤独,是孤僻,他们想成为六月的麦子,却在仅长出一尺余高就出穗孕粒,结的只是蝇子头般大的实。
每个行当里都有着孤独人,在文学界我遇到了一位。他的声名流布全国,对他的诽谤也铺天盖地,他总是默默,宠辱不惊,过着日子和进行着写作,但我知道他是孤独的。
“先生,”我有一天走近了他,说,“你想想,当一碗肉大家都在眼睛盯着并努力去要吃到,你却首先将肉端跑了,能避免不被群起而攻之吗?”
他听了我的话,没有说是或者不是,也没有停下来握一下我的手,突然间泪流满脸。
“先生,先生……”我撵着他还要说。
“我并不孤独。”他说,匆匆地走掉了。
我以为我要成为他的知己,但我失败了,那他为什么要流泪呢,“我并不孤独”又是什么意思呢
一年后这位作家又出版了新作,在书中的某一页上我读到了“圣贤庸行,大人小心”八个字,我终于明白了,尘世并不会轻易让一个人孤独的,群居需要一种平衡,嫉妒而引发的诽谤,扼杀,羞辱,打击和迫害,你若不再脱颖,你将平凡,你若继续走,走,终于使众生无法赶超了,众生就会向你欢呼和崇拜,尊你是神圣。神圣是真正的孤独。
走向孤独的人难以接受怜悯和同情。
篇8:贾平凹散文《敲门》(高中1200字以上散文)
人问我最怕什么?回答:敲门声。在这个城里我搬动了五次家,每次就那么一室一厅或两室一厅的单元,门终日都被敲打如鼓。每个春节,我去郊县的集市上买门神,将秦琼敬德左右贴了,二位英雄能挡得住鬼,却拦不住人的,来人的敲打竟也将秦琼的铠甲敲烂。敲门者一般有规律,先几下文明礼貌,等不开门,节奏就紧起来,越敲越重,似乎不耐烦了,以至于最后“咚”地用脚一踢。如今的来访者,谦恭是要你满足他的要求,若不得意,就是传圣旨的宦官或是有搜查令的警察了。可怜做我家门的木头的那棵树,前世是小媳妇,还是公堂前的受挞人,罪孽深重。
我曾经是有敲声就开门的,一边从书房跑出来,一边喊:来了来了!来的却都是莫名其妙的角色,几乎干什么的都有,而一律是来为难我的事,我便没完没了地陪他们,我感觉我的头发就这么一根根地白了。以后,没有预约的我坚决不开门,但敲打声使我无法读书和写作,只有等待着他们的走开。贼也是这么敲门的,敲过没有反应就要撬门而入,但我是不怕贼的,贼要偷钱财,我没钱财,贼是不偷时间的,而来偷我时间的人却锲而不舍,连续敲打,我便由极度的反感转为欣赏:看你能敲多久?!门终于是不敲了。可过一会儿,敲声又起,才知敲者并没有走,他的停歇或许是敲累了,或许以为我刚才在睡觉或上厕所,为此敲敲停停,停停敲敲,相信我在家中,非敲开不可。我只有在家不敢作声,越是不敢作声,喉咙越发痒想咳嗽,小便也憋起来,我恨我成了一名逃犯。
狡兔三窟,我想,我还不如只兔子。这么大的城里,广厦千万间,怎么就没有一个别处的秘密房子,让我安静睡一觉和读书写作呢?我当然不敢奢想有深宅大院,有门子在前可以挡驾,有那么一小间放张桌子和小床即可,但我不能。以致于我在任何地方去上厕所,都设想有这么个地方,把蹲坑填了,封了天窗,也蛮好嘛。我的房间从来是一室一厅或二室一厅,前无院子,后无后门,什么人寻我,都是瓮中捉鳖。
事实是,我并不是个不需要朋友的人,读书写作之余,我也要约三朋四友来喝酒呀,谈天呀,博弈搓麻将。但往往是想念的朋友不来,来的都是不想见的人。我曾坚持不开门,挡住了几次我的从老家来的亲戚,他们是忙人,敲几下以为我不在家就走了,过后令我捶胸顿足。我挡不住的是那些要我写条幅去送他的上级的人,是那些有什么堂会让我去捧场的人,或是他们什么事也没有,顺脚过来要解闷的,他们有的是闲功夫,上午来敲不开门,下午又来敲,今日敲不开明日再来敲,或许就蹲在门外和楼下。他们是猎人,守在那里须等小兽出来。
明代的陈继儒说过:闭户即是深山,闭户哪里又能是深山呢
或说,那是你红火啊。可我并不红火,红火能住这么小的房子吗?如果我是官人家,客来又有重礼,所求之事谈完即走,走时还得说:不打扰了,您老辛苦,需要休息。找我的双手空空,只吸我的烟,喝我的茶。如果我是歌星影星,从事的就是热闹工作,可我热闹了能写出什么文章?又是读陈继儒的小品,陈先生恐怕在世时也多骚扰,曾想去作隐者,但他说:“隐者多躬耕,余筋骨薄,一不能;多弋钓,余禁杀,二不能;多有二顷田,八百桑,余贫瘠,三不能;多酌水带素,余不耐苦饥,四不能。”我同陈继儒一样,我可能者,也是“唯嘿处淡饭著述而已”。但淡饭几十年一贯,著述也只是为了生计和爱好,嘿处竟如此不能啊!想想从事写作以来,过几年就受冲击,时时备受诽谤,命运之门常被敲打,灵魂何时有过安妥?而家居之门也被这般敲打不绝,真是声声惊心。小儿发愿,愿明月长圆,终日如昼,我却盼永远是在夜里,夜里又要落雪下雨,使门永不被敲打。
但这怎么可能呢?我还要活的,我还有豪华的志向,还有上养老下哺小,红尘更深,我的门恐怕还是不停地被人敲打。我的命就是永远被人敲门,我的门就是被人敲的命吧。有一日我要死了,墓碑上是可以这样写的:这个人终于被敲死了!
篇9:贾平凹云塔山散文(1000字散文)
每每踏上塔山湖那长长的堤坝,我的心就会变得宽阔而平静。眼前的湖水烟波浩渺,一碧万顷,从脚下一直铺向远方,好一张硕大的绿毯啊,柔软得令人心醉,鲜亮得使人浮想翩翩……
子贡台下,那涌向岸边的波涛,一浪追赶着一浪,带着几分率真、携着几多欢快,扑打着石岸,传出哗哗的响声,仿佛是一首首激昂的抒情诗,在湖面上铺展开来,于阳光下自由而深情地朗声诵读。这诗句里流露着湖的性格,湖的情感,湖的追求。
这厚重、响亮、富有节奏的声响,很容易让人穿越时空,想到两千多年前的一天,一阵急雨自天而降,转瞬,雨过天晴,阳光照耀,正行走在万松山的子贡不得不把淋湿的诗书放在路旁的石头上晾晒,雨后的万松山松涛阵阵,鸟语花香,身边石头上风翻书页,簌簌作响,望望前行的路途依然飘渺遥远,子贡或许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风起云涌,花开花落,历史的潮水已然远去,那晒书的石头在岁月里站立,诉说着这个生动而美丽的传说。
一条大鱼悄悄浮出水面,那光亮的鱼眼只那么含蓄地瞟了你一眼,就低头潜入深水,仅让你欣赏到它阳光下晃动的宽大红亮的尾巴,突然,尾巴把水面狠狠地拍打了一下,“噗通”一声,仿佛和你打了声招呼,那余音还未散尽,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。
放眼北望,在水天相连的虚幻领域之外,大吴山朦朦胧胧,只有山峰的轮廓显得分明和凝重,山腰山脚与远天一样浅白,湖水里的倒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,像谁在天空和湖面简单涂抹了几笔,成了一幅看似信手渲染,实则内涵丰蕴的水墨画,朦胧、亲切,令人遐思……
脚下这连结着小塔山和子贡山的卧波长堤,像一条长龙,在暖阳下,染一身斑斓的辉煌。一边是碧波荡漾,另一边也是绿意盎然,远远近近的村舍零零星星散落在大片的麦田之中,绿树掩映,似隐又现,四月的远天,氤氲而缥缈,分不清天与地的界线,这绿也便渐远渐淡,一直铺排至空中。
躲开嘈杂和喧嚣,抛开紧张和忙碌,选一个晴朗的早晨或午后,在子贡山上,寻一块面朝湖水的巨石,静静的临水独坐,在一片天然的静谧中,听湖水吟咏,观云雾飘摇。此时,水清清,山蒙蒙,云轻轻,心也松弛下来。这里,没有矫饰的姿态,没有挑剔的眼光,没有了那些沸沸扬扬磕磕绊绊,没有了那些勾心斗角、尔虞我诈。不必说不想说的话,不必做不愿做的事,也不必诚惶诚恐处处设防,更不必掩饰内心戴着假面具……眼前,只有清凌凌的塔山湖水,只有迷茫茫的大吴山云,只有这大石头间开满野花的已不像山却依然叫山的子贡山。天地之间,一片清纯。
篇10:贾平凹:相思(高中1200字以上散文)
一个盒子,是原竹做成的,竹节的部分截下来,打磨,雕琢,玲珑剔透得万般可爱了,上边装一块活动的玻璃,这便是你的珍藏了。下了班,或者吃着饭,或者要睡觉去,这盒子就放在你的手心,你屏住气,专注地凝视,高度的近视使你不得不贴得盒子那么近,以至口鼻的热气在玻璃上哈出一层水珠。盒子里边是一只蟋蟀,长长的腿,细细的触须,但比蟋蟀小多了,小到了五倍,十倍,浑身金黄,像是一片跃动的金砾。于是,你不自觉地就哼起评弹调来,在这漠漠的戈壁滩上,空气的流通是没有任何阻碍的,评弹调就游丝一般的,铮铮飘远。
唉,你是个粗糙的人,那额角,那鼻头,那方方的下巴颏子,使人想象着本不是长出的,是用斧子砍出来的,除了两个眼镜片子,你身上还有闪亮的物件吗?头发总是乱的,胡子被剪刀铰得七长八短,你应该是一个放形骸外的角色,竟偏偏玩这种玩意儿?!
你说,这是黄蛉,是你从老家带来的。
这使人多么不理解!你的老家在苏州,苏州,是何等样一个美妙的地方啊,你生在那里,长到十九岁,大学毕业后就到大西北来了。大西北是寸草不生的玄武岩山,是有孤烟直长的大沙漠,你是学地质的,帆布做成的偌大的地质挎包在肩上,你已经奔波了二十年。二十年的帐篷,在沙山沙海里,犹如一叶小舟,冷月弯弯地照着,苏州城外的寒山寺的钟声,是能“夜半到客船”吗?妻子,那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,在望着你,相思的网撒满了脸面,她在打捞着远去的一颗爱的心。你每年回去一次,每一次在门前植一丛慈竹,但是,你又走了,留给她的是一丛一丛竹叶的“个”字。孩子已经六岁了,他的记忆里,你只是一个照片上的平面人,他在你植的竹园里喊着“爸爸”,你不能回答,你的竹园里却生殖了无穷无尽的黄蛉,它们在鸣叫着,“???”的,那是你的神经,是你的精灵,是你的乡思乡音。所以,她捉住一只,装在这精巧的盒子里,在你再一次回去的时候,送给了你吗?你拥抱着你的妻子,吻着你的儿子,求他们宽恕你,但你还是又一次走了,你说:“祖国需要金子,大西北的沙漠里是有金子的,等十个金矿找到,我就回来了!”
一个竹子做成的盒子,一个盒子里装着的黄蛉,便和你从苏州出发,八千里路云和月,你们一起生活在了大西北。
你或许冷了不知道添衣,热了不知道减衣,但你却明明白白提醒自己:黄蛉的生存是要有一定的温度的。冬天里,大家坐在钻机下休息,都点着烟吸,你不会吸烟,就从怀里掏出黄蛉来看。这黄蛉盒子你不装在贴身的衬衣兜里,你担心体温会热坏它,你又不肯装在大衣的外兜,害怕风寒冻坏,你花费了三个钟头,拙手拙脚地在大衣内侧大针脚缝一个小口袋。夜里,一盏孤灯伴着你,你画着图纸,鉴定着矿石,你常常把吃饭忘掉了,当炊事员送来晚饭,你总是疑惑地说:“我还没吃饭吗?”但你忘不了给黄蛉喂食,它只吃苹果,每次只削切豆粒大一点放在里边,这苹果却同你的仪器、书籍一样重要,你是专意让人从内地带买来的。
现在,七斗星已经斜了,银河里风平浪静,你要睡下了,你便要将黄蛉盒子轻轻放在枕头底下,并不是枕头底下,你怕枕头的重量压了它。往被窝里放,又怕被窝热气烫了它。你用枕巾盖住,放在你的脖子下。这是你最惬意的时候,万籁俱寂,你,听见了黄蛉的“??”声,那是世界上最微弱的声音,也是最清脆的音乐,是金石之响,是心律之韵。你于是就入了梦里。
啊,你是梦见了你的妻子吗?梦见了你的儿子吗?在这么深的夜里,月光静泻,风儿没有起,狗儿没有咬,你的妻子打着灯笼正站在竹园边上,你的儿子,蹑手蹑脚进了竹园,竹叶上的露珠滑下来,落在他的头上,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,像一个幽灵,往竹丛里走。立即,无数的黑点溅满了他的全身,他快活地大叫,你的妻子就跑来,用一只玻璃杯子,对着那白衣上的黑点一罩,黑点便弹进去,一只黄蛉就捉在儿子手中拎着的土瓷罐里了。
他们捉了好多好多的黄蛉,母子围着土瓷罐,就听着那“???”的生命之歌。
妻子说:“这歌子是唱给你爸爸的,这歌子在召唤着你的爸爸。”
于是,在你的脖子下,在你的耳膜下,“???”的声音叫得更响了,更清了,你听见了这爱情的召唤,这家庭的召唤。
第二天早上,你爬起来,背起帆布做成的偌大的地质包,你又去找金子了。你依稀还记得夜里的梦,说:“是的,我是要回去的,要回去就得加紧我的工作!”
写于1984年2月21日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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